多元文化的平城时代:云冈石窟中的造像

“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所眺”，这是千年前大同武州山南麓的云冈石窟，也是北朝艺术的滥觞，中国早期石窟的代表。

近年来，随着考古新发现及相关的研究成果逐步形成，云冈研究院也多次尝试了将云冈文化带出去。7月1日，特展“经典与范式——平城实力和云冈时代”在苏州吴文化博物馆开幕，讲述平城时代、创造经典，再到成为范式的云冈故事。云冈研究院院长杭侃称，此次展览是“首次以考古发现及文物的角度叙述云冈的范式和其影响力。”

云冈石窟位于山西省大同市城西16公里的武州山南麓，武州川（今十里河）北岸。北魏旧称武州山石窟寺或代京灵岩寺。石窟倚山开凿，东西绵延约一公里。现存大小窟龛254个，主要洞窟45座，造像59000余尊。石窟规模宏大，造像内容丰富，雕刻艺术精湛，形象生动感人。而武州山砂岩结构，是西来佛徒熟悉的雕刻石料。

关于云冈石窟的开凿，《释老志》记述如下：“和平初，师贤卒。昙曜代之，更名沙门统。初，昙曜以复佛法之明年，自中山被命赴京，值帝出，见于路，御马前衔曜衣，时以为马识善人。帝后奉以师礼。昙曜白帝，于京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

随着近几十年的考古新发现，考古学者得以发现更多飞天伎乐、菩萨罗汉、千人千面、异彩纷呈的云冈石刻造像，以及云冈对北方中原地区石窟造像的影响。对于近年考古发现，云冈研究院书记张焯曾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表示，“云冈的文物，绝大多数是云冈石窟塌落下来的。因为云冈是砂岩，并不太硬、太结实。历史久了，随着洞窟的坍塌、裂缝崩毁，掉下来文物埋藏在地下。1992年到1993年，我们进行窟前考古发掘；2002年到2008年又做了山顶考古发掘，挖出两个北魏的寺院，出土了大量的从北魏到辽金、明清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文物。这些文物丰富了云冈的文化内涵。”

澎湃新闻了解到，此次“经典与范式——平城实力和云冈时代”特展由吴文化博物馆联合云冈研究院、大同市博物馆、定州市博物馆、沁县南涅水石刻博物馆举办。展览分为三个单元，讲述从“平城时代”到“创造经典”再到“成为范式”的云冈故事。

在展览现场，云冈研究院院长杭侃告诉记者，“云冈石窟是中国北方地区第一个出现的皇家石窟，是一个国家工程，并由此形成了经典范式。在云冈之后，有不少地区的石窟造像都在学习云冈的范式。我们希望保护好，展示好云冈的经典魅力。”

对于此次展览，杭侃表示，“这次不单单讲述云冈石窟本身，也涉及到了云冈模式及辐射地区，并以考古发现，文物的角度讲述云冈的范式和其影响力。这也是我们首次以这样的角度来讲述云冈的故事。”吴文化博物馆副馆长、展览负责人陈小玲表示，“相较于此前上海及浙江举办过的呈现3D数字打印石窟的特展，此次展览希望偏向学术性，用可移动的文物来讲述云冈脉络。云冈近几十年的考古发现为我们的展览提供了实物资料。”

多元文化的平城时代

定都平城的398年－494年，是北魏的“平城时代”，其时，平城成为中国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从道武帝拓跋珪仿效中原制度的措施起，到文明太后冯氏推行太和改制运动，平城也借助北魏政权成长的契机而获得了跃进式的发展。传统的农耕文明渗透入西域文明和游牧文化的活力，从而创造出多民族交流的、融会贯通的北魏“平城时代”。

展柜中，平国候韩弩真妻碑是迄今所知北魏平城时期最早的碑形墓志。碑文9行63字，碑上方为圆弧形，有双龙交尾戏珠螭首图形，下刻“平国候韩弩真妻碑”八字篆额。在墓志边上，观众可以看到一组玻璃钵，深蓝色，整体呈半球形，圆唇，圜底，造型精巧别致，从其成分和工艺来看，应是中国本土吹制玻璃器的早期作品。同样值得观看的还有忍冬纹灰陶砖及耳杯，两件物品上的图案属佛教装饰艺术的一种，是北朝装饰艺术的主流，除石窟之外也被广泛运用在北魏建筑、墓葬和生活用品上。

陈小玲告诉澎湃新闻，“在此单元中，我们选择的文物是多样化的，既有玻璃器、也有金银器、陶器、墓碑等。我们希望通过多材质的文物呈现来体现这一历史时期的多元文化交融。”

此外，在另一组展柜里，司马金龙墓出土的文物也是展览重点。司马金龙祖籍河内郡温县肥乡孝敬里，是两晋皇族，其父亲服从北魏后被封为琅琊王。在其墓中出土的甲骑具装俑通体施黄褐色釉，上绘白色条纹，用红色条纹带描边。骑兵头戴兜鍪，左手执缰，右手持兵器；战马曲颈颔首，头戴面帘，全身披甲。这些元素都体现了北魏的服饰样式。

展厅现场，司马金龙墓出土的文物

“同时，展厅入口处的大同沙岭北魏壁画墓（复制件）是近些年的考古发现之一，壁画中有出行图、宴饮图、夫妇对坐图及武士、伏羲女娲等多种题材，其中的人物服饰是拓跋鲜卑的服饰，南壁绘有毡帐，这和鲜卑民族，及昙曜五窟都有关系。”陈小玲说道。

云冈石窟中的造像

北魏和平初年（460年），僧人昙曜在武州山川主持开凿昙曜五窟，即今云冈第16至20窟，谓之“昙曜五窟”。此五窟的开凿，掀起了武州山石窟寺建设的热潮。从北魏文成帝开始，经献文帝、冯太后，到孝文帝迁都，皇家经营约四十年，完成了所有大窟大像的开凿。

在开凿过程中，云冈石窟逐渐脱离古印度和中亚佛教造像的影响，融入中国的艺术特点，体现出佛教造像从“像法西来”而逐步本土化的演变过程。

展厅现场

考古学家宿白根据云冈石窟的历史年代和艺术源流，提出“云冈模式”的概念。在此概念下，宿白将云冈石窟分为三期，分别为：开凿于460年－470年的昙曜五窟，是平城僧俗工匠在云冈创造的新模式；开凿时间约在471年－494年间的第7、8窟，第9、10窟等，这一时期造像风格迅速汉化，造像故事题材增多，佛像面容清秀，具有汉式“褒衣博带”的特征；公元494年－524年，迁都洛阳后所修建的石窟，主要集中在第20窟以西的西部地区，这一时期的石窟窟室式样急剧变化，装饰出现不少新样式，个体造像更为清秀。

展览第二单元“创造经典”向观众讲述了云冈石窟的故事，观众可以在展厅中看到从石窟寺中剥落的石刻造像，也有石窟寺外围考古出土的文物，也可以通过多媒体影像资料及示意图来了解云冈石窟的全貌。

“说到石窟，首先要讲述的是窟型，而云冈石窟的最初窟型是穹窿顶，源自毡帐。展柜中的陶毡帐就是这一形制的总结。毡帐因其保暖性能好，便于移动，是游牧民族居住文化的标志性符号。定都平城之后，毡帐仍被广泛使用，这是拓跋鲜卑在汉化过程中保留游牧传统的体现。而在建造石窟中，拓跋鲜卑也将佛造像搬入了类似毡帐的穹窿顶中。”陈小玲说道。砂岩质。造像肉髻高耸，面相丰圆，双唇轻抿，结构匀称，线条明快流畅，神性的庄严中，散发着人间气息

砂岩质。菩萨戴三珠宝冠，双耳佩耳铛，面相丰圆。上身斜披络腋，下着羊肠大裙，腰间束带，右手持莲蕾贴置胸前，左手执桃形物垂于体侧，整体与云冈中期菩萨像风格一致。

造像衣裙腰带及臂钏仅刻出大致轮廓，是一件未完工的作品。雕像表面有明显用扁铲进行修整的痕迹，这些现象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认识石窟造像的雕刻工艺。

砂岩质。菩萨右手上举胸前，左手下置膝侧，双腿交叉，交脚而坐，整个身躯挺拔、修长，形象秀美，左右两侧雕供养人。交脚菩萨通称为弥勒菩萨或交脚弥勒，实际上是一生补处菩萨，即未来佛。其中，既包括弥勒，也包括成佛前的释迦、三世十方一切诸佛，以及已登十地的大士、上首菩萨。之所以做成交脚式，是为了表示其即将从兜率天起身降生人间成佛。砂岩质。大象仅存躯体，四肢残缺。菩萨上身残，坐于象背之上。在早期的佛教艺术中，佛传故事“托胎灵梦”的内容被描绘为佛陀的前身释迦菩萨化身成白象自兜率天宫下降入胎。佛教传入中国后，菩萨化身成白象转变为菩萨骑乘白象入胎。

砂岩质。仿木结构屋檐下雕三圆拱龛，龛内乐伎梳高髻，面相圆润，身披帔帛，手拿各种乐器演奏。佛教艺术中，天宫伎乐指伎乐天人在天宫建筑中演绎歌舞的图式。在北方石窟艺术中，天宫伎乐有两种表现形式：其一是现半身在天宫中表演乐舞，此种天宫伎乐是兜率天宫的天人，表现的为弥勒所居兜率天的乐舞场景；第二种为天宫伎乐腾飞于空中，表现帝释所居忉利天的乐舞场景。云冈石窟中的天宫伎乐均为第一种表现形式。

在这一单元，观众还可以看到一件3D打印展品，呈现了云冈第10窟中的须弥山的故事。“我们在展览中运用了很多说明牌，希望以此讲述每个造像背后的文化元素，包括相关的故事，以及造像的形制是如何吸收西方及东方的文化元素的。”陈小玲说道。

展览现场，3D打印的云冈第10窟中的“须弥山”故事

云冈范式辐射的平洛道

云冈石窟是石窟艺术中国化的开始。迁洛之后，平城与洛阳之间人员往来频繁，使得平洛道上遗留下了数量可观的中小型石窟。这些石窟大都开凿于北朝时期，分布区域集中在晋中和晋东南，河北地区也有分布。在承袭“云冈”风格的基础上，更加博取众长，成为中国北方重要的石窟艺术源流之地。

“云冈模式”提供了对我国淮河以北早期石窟进行研究分期的标准尺度。北魏分裂为东西魏后，继之而起的北齐、北周继续对其文化进行继承发展，直至隋唐统一全国，北魏文化参与并开创了中国文明的高峰——大唐。“云冈模式”与“云冈文化”，既是佛教造像的中国经典，也是文化传承的中国典范。

陈小玲告诉记者，第三单元“成为范式”的展出了定州市博物馆和沁县南涅水石刻博物馆藏的造像文物。“这两家机构的文物来自平城迁都洛阳途中到区域，这些造像无疑是受到云冈模式影响的结果。”白石质。为单尊佛立像，头残缺，颈纹两道，右手施无畏印，左手施与愿印。内着僧祇支，胸部束带，带端下垂。该尊佛像身躯健壮，有别于北魏后期的秀骨清相。双勾阴线技法的应用，为东魏首创，又开北齐此种纹饰的先河。改造像体型高大，雕刻考究精美，为东魏造像中的杰作。白石质。主尊为双思惟菩萨，均为桃形头光，两头光连在一起，各用墨线绘一尊佛像和莲纹；佛像亦为桃形头光，扁圆形肉髻，面形圆润，周围以莲纹围绕。思惟菩萨均头戴花冠，宝缯垂肩，用墨线绘发际，面相长圆、弯眉微目、隆鼻小口。

细砂石质。四面开龛造像，共开凿主龛4个，雕造主尊佛像、菩萨像5尊，供养菩萨像1身，弟子像2身，童子像若干，龛外满饰小佛龛50个。典型清秀造像精品。

作为统一了十六国的北方王朝，北魏以开放包容的姿态，顺应历史形势，博采众长，创造出融会贯通的政治、文化和艺术。云冈石窟也在以其影响力，辐射至中国多地，为之后的石窟文化打下基础。而北魏在融汇民族文化与中外文化的过程中，促进了汉代文化与唐朝文化的连接，不仅是时代的沉积者，更是后世的开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