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看不见的那一瞬间,苏曼心想完了,会场临时出现问题,她直接从办公室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她的注意力都在展台上,猝不及防脚下踩空,脚腕狠狠一折,痛得她眼冒金心,差点当场飙泪,休息一阵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脚踝的疼痛不轻反重,双目竟然像失明一样,看到的东西都是黑沉发紫的,她的第一反应是如果她瞎了,她的婚姻也要走到头了。
随后赶来的同事察觉不对,急忙把苏曼送到医院,她在看不见的十几分钟里,脑海里已经过完漫长的一生,她想到工作,想到家庭,想到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想到那个什么也不能做的丈夫,最后记忆定格隔在和丈夫结婚的那一天。
同事拿着检查单问“我送你回家,还是等你的家里人来接你”。苏曼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我老公不会来的”。同事皱眉“为什么?你出事她也不管吗”?苏曼说他是盲人,周池比苏曼大两岁,是江城本地人,也是她初来这座城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苏曼第一次见到周池,是扛着大包小包进城的那天,她在出租屋里忙活大半日,浑身酸透,便导航进了一家按摩店。周日人多,技师们都在忙,她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被带进按摩室。
周池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抱歉,等很久了吧,因为这句话,苏曼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错,她觉得周池容貌端正,待人有礼。说话的声音如沐春风,又是本来本地人这种类型,一直是婚恋市场里炙手可热的对象,只可惜他是个盲人,那是她最疲劳迷茫的一段日子,人生地不熟,工作压力大,晚上和周末加班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会忙到凌晨三点用邮件给领导汇报工作,深心巨疲,苏曼每个月都会光顾按摩店两三次,只认准周池一名按摩技师,她觉得他的服务好,技艺娴熟,声音好听,上直天文下知地理,总能聊到她的点上,无人倾诉的压力也在和他的交谈中逐渐缓解,有时深夜堂的在床上,觉得内心空虚想找人说话,翻遍微信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她想到周池,但走出按摩店,她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再难有交集的时候。
辗转多日,苏曼决定加深和他的联系,一开始,周池婉拒苏曼的加好友请求,她就去按摩店,他依旧会温和相迎,察觉到他的意图后,又会笑着摇头。久而久之,苏曼和店里的老板也混熟了,经常会带着亲手做的小茶点过去,她成了店里不用办卡就能享受九折的客户,她依旧只让周池为自己服务,如果他有别的客人,她能坐在店里等一下午。
周池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我的联系方式呢?苏曼回答“朋友之间不能忽留电话吗”?苏曼不敢操之过急,因为她不只想要周池的电话,也许是她独自漂泊,觉得生活寂寞了,她还想要一个男朋友。苏曼隔三差五就往店里跑,只是没想到紧接着一个月,她再没见过周池,苏曼以为周池有意对她避而不见,以客户的身份佯装生气找老板理论。老板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就察觉二人之间的猫腻。无奈之下,只能告诉她实情。周池从按摩店里离职了。苏曼找到周池是在住宅区里一间小按摩室里,20平米的小屋,一人一床,沙发板凳就是他的个人工作室,他看上去憔悴不少,无焦聚的眼不知在看哪里。
听见有人敲门后,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起身欢迎到来的客户。苏曼倚在门边亲声问一个小时多少钱?周池听出她的声音,渐渐脸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苏曼朝他走近,他眉心紧锁,下意识往后退,被她先一步拉住手臂。
她说“我连续几天只睡三个小时,终于把那个展办完了,现在腰痛到弯不下来。肩膀也很僵硬,就想让你帮我按一下,其她人我不习惯,也不想,半个小时也行,多少钱都可以”。
周池紧绷的神情有了一丝松缓,顿了顿说“工作不要这么拼命,身体更重要,不收你的钱,趴到床上吧”。苏满笑了“真的不收吗?不怕我多讹你几个小时,耽误你赚钱”?
“按摩而已,赚不了多少钱”。周池话里有话,苏曼隔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走过去轻轻抱住他“如果我说的是一个小时是这样呢?”良久,周池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她的头。苏曼恋爱了,男朋友是一个盲人,远在老家的闺蜜听闻此事瞠目结舌,好奇地问她是哪里吸引了你,难不成是活好?
苏曼煞有介事地说“是呀!独门绝技,他的手法让我欲罢不能,可以趴在床上一下午,完事后浑身轻松,精神倍棒,你说就赞不赞吧”。闺蜜觉得她去了趟城里,脸皮都变厚了,还让她节假日回来后,不许接近自家的娃,免得被怪阿姨带坏。苏曼却觉得谈恋爱之后,她的世界从明天雪地变成了浪漫春天,周池用的是盲人专用手机,他会跟苏曼发语音,为了配合他。苏曼也是用语音回复。
从前还只是普通朋友时,周池经常向苏曼推荐江城的景点和美食。虽然他天生就看不见,却知道哪里的山茶花开的最美,甜品最物美价廉,苏曼觉得周池是个很神奇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着自己,等到有所察觉时,他已经变成她的精神寄托,想到他会开心,见不到会难过。这段一个人的休闲旅程终于变成两个人,他是她的向导,她是他的眼睛。
苏曼想和周池结婚,她的父母强烈反对。苏曼的父母是农民,她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还有一个大姐和二哥都以嫁娶。她是家中老幺,从小到大苏曼的成绩都是班上中下游,高中奋发图强,也只考上了专科,励志要改变人生了她义无反顾地选择来城市工作,想在这里扎根。周池是城镇户口,父母生育一子一女,姐姐嫁到外省,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即便苏曼家境不佳,父母仍不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盲人。在他们看来,一个盲人丈夫扛不了煤气,换不了水管,修不了家电,忙里忙外都是家中的女人。这跟养了一个成年大儿子有什么区别?
苏曼和周池的爱情遭到很多人反对,多数是苏曼这边的亲戚朋友,她顶着现实的压力,既要说服父母,让他们看见周池的好,又要观察周池的日常反应,害怕他随时会听到提出分手,但是周池告诉她,在我们之间你永远有绝对的话语权,他说只要她不想分手,他会一直陪着她。
在苏曼来江城的第三年,她嫁给了最喜欢的周池,周池父亲和苏曼父母的一次面谈,让这段不被人看好的爱恋有了转机。苏曼的母亲对她说“那是个明理的老人,你嫁过去,荣华富贵谈不上,婆媳关系也没有,该苦的还是会苦,你自己想清楚”。
苏曼觉得这样就足够,周池的个人按摩室就在小区里,他熟悉家里的布局,可以自由活动,数着步数左拐右拐,慢慢走到按摩室。苏蔓想买一只导盲犬,周弛觉得不用,能省则省,他也很少出行。每天晚饭之后,他们会出门散步,两人牵着手紧紧挨在一起,她们白天各自上班,晚上苏蔓会买菜回家做饭。夜生人静时,周池会应着苏曼的要求,给她按摩提供专属服务。苏曼会趁机撩拨他,看他面红耳至无奈举促的样子,然后笑嘻嘻地翻身,把他压在床上,但是他确实没办法照顾她更多。
苏曼摔倒生病做检查,都需要自己撑着去医院,换灯泡,修马桶,也要她亲自动手,她的职位越来越高,工作越来越忙,回到家后,还要准备饭菜收拾屋子。婚后第三年,苏妈怀孕了,每次产检都是她一个人去医院,毕竟带着周池也不方便,她自己忙完了,还能提早离开。孕晚期,苏曼把母亲接到她们家。那真是她既舒服又辛苦的一段时间,羊水破的时候是半夜,她和母亲打车去医院。周池和公公随后才来,只能说是真的不容易,职场和生活交织总有不顺心的时候,苏曼因为升值竞聘的事,情绪不稳定,会冲周弛发脾气,他永远是一副温润如水的模样,会变出一些奇怪的小玩偶,说是托朋友买的,女孩子最喜欢的款,滑稽的玩偶,就像此刻笨拙的他,一个一个玩偶站立床头的位置,而他也在更多更多的占据她的心。
生活磕磕绊绊,却也充满温情。闺蜜悄悄问道,你真的没有动摇过吗?苏曼还真的认认真真去想了,只不过意外比真相来得更快,她扭伤了脚,差点瞎了眼,这次伤得突然,又在办展的关键时刻,苏满刚根本没办法休养在家,她在家里我行我素惯了,不顾周池的劝阻,顶伤上班,哪至伤还没有全好。某天半夜,女儿高烧补退,一直哭闹。苏曼痛得没办法下床,手忙脚乱之际,只能打电话叫救护车,周池没有去,苏曼不让他去,再后来还是周池的父亲赶到医院,头发花白的老人照料一切,抱着孙女坐在长凳上打吊针。苏曼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只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的会议,苏曼必须参加,即便顶伤出席,她也出色完成工作。
精致的妆容看上去无懈可击,但身体不会骗人,同事拦下苏曼,在只有二人的空间里对她说出很多心里话,她说”你值得更好的生活”。苏满忽然有点恍惚,因为这句话也有别人对她说过,不是父母不是闺蜜,不是朋友,是周池,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苏曼记得自己说的是:你就是更好的,所以我觉得有周池在的生活。
那天,苏曼下班回到家看到周池正在陪女儿玩游戏。回忆起近几年,她的工作中占据生活极大一部分,对家里也渐渐疏忽,周池力所能及地做着一些细碎的家务,帮她按摩,陪她谈心支称她走过一个又一个的生命低谷,她始终陪着自己和女儿身边,他会给女儿讲故事、唱歌,他的知识储备很丰富。
这明明是当年她最欣赏他的一个地方,可后来她怎会觉得他什么也不会呢?女儿的童年一直有他的陪伴。外人觉得她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是支撑家庭经济的命脉,其实钱多钱少又能怎样呢?再困难的原生家庭于她于很多人不也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吗,他才是这个家庭背后最温暖的力量。
是呀,不过扭伤了脚,她差点瞎了眼把周池丢了。苏曼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周池,他的左手虎口位置有一块暗色的疤痕。那是他想给女儿充奶粉时被烧开的热水烫伤的痕迹。女儿惊喜的抬头“妈妈,你回来了”,周弛转过头,那双永远无法在他脸上聚焦的眼睛,有着最温柔的笑意。苏曼知道他在看自己,即便双目看不见,他一定在心里描绘过千百遍她的模样。
周弛说“欢迎回家”!苏曼忽然想起一句话:感情有什么好讲的,因为爱自有天意,她早就得到最好的一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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