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2023年的尽头视为一个源头:去感知和想象我们身处的世界

与前些年相比，今年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你还没从上一场戏中回过神来，下一出已经开场。对无数的个体而言，不管是满怀希望的日子，还是充满焦虑的时光，都匆匆而过，沉于深渊。发达的信息技术貌似能将我们度过的每一时刻，都与世界相连，却再难有刻骨铭心的体验，我们明明知道，几乎所有的背景都是我们不在场的证明，但那些背景却每每成为个体记忆的参照。譬如我，巴以冲突爆发的那天，我刚刚完成了一份久拖未决的报告；看到奥特曼被解聘的消息时，我正准备上课与学生讨论Chatgpt带来的伦理困境；东方甄选小作文风波乍起时，我回了趟老家，看望亲人……

是不是没有这样的参照，一己的过活就无法叙述？我们的存在究竟被什么样的力量左右着，驱动着，激励着，同时也被挟持着，稀释着，遗忘着？或许，发出这样的疑问，也正是因为我们一味地追随和顺应，而没有去真切地感知我们的处境，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人所固有的局限，而总想掌控超越了我们自身能力的各种伟力。

极速迭代的科技无疑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为显著的力量，它测度着我们的感知阈值和认知能力。前不久，某网络平台发布了年终浏览量最高的词条列表，ChatGPT毫不令人意外地位居榜首。随著ChatGPT的问世，有关生成式AI的热潮席卷了全球，我们迎来了“生成式 AI 元年”。它激起的话语既有“乌托邦”的想象，也有“敌托邦”的忧虑，更有实用主义的谋划。而在各种话语营造声浪之际，权力和资本已然入场，构筑了大戏的框架，甚至脚本的细节也连带生成。这时候，剧情其实不是最重要的，就像奥特曼的去而复归，展示剧情的舞台才是关键所在——权力和智力、资本和利益支撑着它。

对更多的人们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空间。我们总是被不期然地带入技术所设定的场景。今年夏天在苏州博物馆举办的“回响：AI方言艺术展”上，参观者们在AI艺术的引导下体验苏州方言，重新发现苏州方言里的故事与文化，技术力量由此渗入地方文脉之中。AI与艺术的结合，并非真的能够力挽苏州方言正在消失的趋势，但是，它作为一个隐喻，在刺激或者强化我们关于方言的意识，并让这样的意识潜入我们的日常。这就是技术的力量——它塑造我们的感受方式、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科技非常现实地伴随着我们，一边影响着我们此刻的生活，一边让我们期待或者恐慌于它所预示的未来。不仅如此，它还将我们带回曾经的历史；据说，现在的考古DNA技术，甚至不需要牙齿和骨骼，仅仅是在尼安德特人尿过的泥土里就能够发现他们的DNA微观痕迹。过去、未来和现在，宏大的和微观的，人的时空感知似乎从未如此密集地被技术贯穿。世界的概念，宇宙的概念，因此而被重新界定，关于人的观念也随之改变。过去，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是，人是万物的尺度，是技术的发明者和使用者，一切有赖于人这个主体如何作为。但现在，我们不得不注意“涌现”、“失控”和“不可预知”以及“技术自主性”。面对科技的力量，人或许必须变得更加谦逊一些，才能真正地将自己的世界与技术的世界相融，而不至于被技术裹挟。谦逊意味着我们在拥抱技术的时候问问自己，技术厘定的人之身体的边界如何被跨越，技术深度塑造的人的感知还可能存有几分“本真”？这些问题显然动摇着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

但另一方面，人之为人的一些东西依然在维系着这个物种的存续。譬如好奇心。今年的上海双年展“宇宙电影”的入口，那黑色绒布做成的巨幕掀开的一角，唤起的就是好奇心，探索欲随之被激发起来，我们被鼓励着进入一个浸润着技术的艺术世界。又如行走的能力。要知道，在人类的漫长进化中，直立行走的意义不亚于语言的发明。2023年很火的一个词语“city walk”（城市漫步），除去其时尚的外衣和“引流”的渴求，其实是提示着我们行走的能力。

行走带来的交往的愉悦和发现的乐趣会不期然地降临。4月初的时候，我来到“深圳人的一天”雕塑公园，关于这个著名的公共艺术，我读过的所有文献上都说有18座普通人的等身雕像，可是我漫步其间，数来数去，却只看到17座。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用微信向当年负责这一项目的孙振华先生请教。孙先生回复说，你看得太仔细了，这么多年里只有你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解释道：有一位小学教师原先答应的，铜像也做好了，可是到安置的时候反悔了，只好不放，就少了一座。原来如此！我庆幸一次行走能有如此收获。

昨天下午，我去看了艺术家卜桦的数字艺术个展“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在艺术家是开启自我叙事的源头，在想象力和数字技术的加持下，那些自我成长中曾经的丝丝痕迹、记忆的点点滴滴，被幻化为融入了无尽的生命形态和无数的光影色彩的世界。我们何不将2023年的尽头视为一个源头，从这里出发，去感知和想象我们身处的世界。